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纽约周树人,学医救不了美利坚

法之剑 2022-11-27
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熊老六 Author 熊老六

公元二零二零年四月十九日,就是美利坚确诊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二十三人,死亡三万九千零九十人的今天,我独在自由女神像下徘徊,遇见山姆君,前来问我道,“先生,可曾为美利坚枉死的人,写了一点什么没有?”我说“没有”。他就正告我,“先生还是写一点吧,那些美利坚百姓,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。”


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。我只觉得所住的美利坚并非人间。三万九千多个枉死的美利坚人的灵魂,飘荡在我的身边,使我窒息,使我无法呼吸,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?长歌当哭,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。可是,有人觉得痛吗?好像没有,只看到几个所谓学者文人为官吏洗地的论调,尤使我觉得悲哀。美利坚的一些学者文人,总爱无中生有,移花接木地熬出鸡汤来,他们不但歌颂官吏,还粉饰黑暗。我已经出离愤怒了。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,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,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,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,奉献于逝者的灵前……


几年前,我到波士顿学医,本想救美利坚百姓的性命。但近来多日,目睹美利坚社会的种种,政客的聒噪,百姓的麻木,常常深夜使我惊醒,反复追问自己,学医真的能救美利坚吗?我愈来愈觉得学医并不是一件紧要的事,凡是愚若的国民,即使体格如何健全,如何茁壮,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,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……


学医,不过是为美利坚的官吏,多培养几个身体健壮的奴才而已。在比地狱更暗的夜,我辗转反侧,借着窗外自由女神的微弱火炬之光,我随手翻开枕边薄薄的一卷美利坚历史,这历史没有年代,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民主自由几个字,我横竖睡不着,仔细看了半夜,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,满本都写着两个字——吃人!!!


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美利坚人的,死了三万九千多人,在美利坚是不算什么的,至多,不过是供政客争权夺利的谈资而已,或是给无趣的闲人作“流言”的种子罢了……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对于死去的三万九千多美利坚人,活着的美利坚人只是觉得少了些许吵闹而已……


群众,尤其是美利坚的——永远是戏剧的看客。美利坚队长上场,如果显得慷慨,他们就看了悲壮剧;小丑流浪街头,如果显得好笑,他们就看了滑稽剧。在昏暗的影厅,借着微光,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,颈项都伸得很长,仿佛许多鸭,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,向上提着……无论是喜是悲,爆米花吃完后,起身走出影厅,走不几步,他们又全忘却了……


美利坚太难改变了,即使搬动一张桌子,改装一个火炉,几乎也要血;而且即使有了血,也未必一定能搬动,能改装。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,美利坚自己是不肯动弹的。我想这鞭子总要来,但是从那里来,怎么地来,我也是不能确切地知道,也许从遥远的东方来吧,谁知道呢……


革命是痛苦,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秽和血,决不是如作家诗人所想象的那般有趣,那般完美;革命尤其是现实的故事,需要各种卑贱的,麻烦的工作,决不如作家诗人想象的那般浪漫;革命当然有破坏,然而更需要建设,破坏是痛快的,但建设却是麻烦的事。所以对于革命抱着浪漫谛克的幻想的人,一和革命接近,一到革命进行,便容易失望。空谈之类,是谈不久,也谈不出什么来的,它始终被事实的镜子照出原形,拖出尾巴而去。与其找糊涂导师,倒不如自己走,可以省却寻觅的功夫,横竖他也什么都不知道。敌人是不足惧的,最可怕的是自己营垒里的蛀虫,许多事情都败在它们手里。


美利坚官吏的洗脑,是高明的洗脑,是上等的洗脑,使人们见洗脑而不再觉其洗脑。譬如你说,这美利坚肺炎,要死十万人,大家是一定不允许的。但倘若你说会死二十万人,但你许诺只让他们死十万人,他们心里反而会有些窃喜,庆幸自己不会是这十万里的一员。再譬如枪击案死几个民众,先前是大家就会嚷来的,现在只是如见了日常茶饭事。起初,我好奇,美利坚的人,你们为什么不愤怒?时日久了,我发现美利坚的人,是会愤怒的!只不过,他们专向孩子们瞪眼。这些孱头们!孩子们在瞪眼中长大了,又向别的孩子们瞪眼,他们一生都过在愤怒中……


美利坚的人,尽管他们手里有枪,却从不敢向上反抗,都是一群低头向下的懦夫。勇者愤怒,举枪向更强者;怯者愤怒,却举枪向更弱者。越是懦夫越会欺负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群。对于凶兽,他就像一只羊;而对于羊,他就像凶兽,真是一群不可救药的民族……


其实,美利坚人并非没有『自知之明』的,缺点只在有些人安于『自欺』,由此并想『欺人』。比如病人,患有浮肿,而讳疾忌医,但愿别人胡涂,误认他为肥胖;比如奴才,膝盖生根,却拿一纸片自诩民主;比如乞丐,流落街头,无钱医治,却高喊自由,生怕别人不信。自由,是分贵贱的。穷人,只有在街头等死的自由;而富人,却可在病床选择生的自由……


美利坚大约太脏了,社会上事无大小,都恶劣不堪,像一只黑色的染缸,无论加进甚么新东西去,都变成漆黑。可是除了再想法子来改革之外,也再没有别的路。我看一切理想家,不是怀念『过去』,就是『希望将来』,而对于『现在』这一个题目,都缴了白卷,因为谁也开不出药方。所有最好的药方即所谓『希望将来』的就是。


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。做美利坚梦的人是幸福的;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,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。美利坚,如同一间绝无窗户的铁屋子,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,不久都要闷死了,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,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。所以,我在自由女神像下徘徊,却不敢高声言语,倘若我大嚷起来,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,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这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,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?


美利坚,这看不到希望,看不到光的国度,沉默啊,沉默,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吧。愿美利坚的青年都睡在有冷气的房中,不必听公鸡的鸣叫,不必听闹钟的唤醒。能做梦的做梦,能打呼的打呼,就令鼓槌一般,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声,不必等候惊雷。此后如竟没有惊雷,你便是唯一的棒槌……

《纽约日记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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